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旅行總是這樣的,只要一個旅人願意開闊心胸,他將會在途中遇見同路而行的陌生人、認識新的朋友和夥伴。那種感覺很奇妙,會讓人完全地把握、享受、投入每一個當下,所有思想心緒都被放大感受。畢竟,和這些暫時的旅伴到處闖盪冒險的時光,就是旅人們唯一共有的時刻了。

回想起來,從去年八月啟程來到奧斯陸開始,我好像就一直在重複經歷這樣的時刻。
無論在旅行或生活上都是,因為這近一年的挪威旅居生活,其實就是一場深刻而漫長的旅行。


在台北飛杜拜的飛機上,我和臨座飛西班牙度假的姊姊相談甚歡,然後在黎明的機場走向不同的登機門。
在挪威上過的每一堂課,我認識了來自各國的同學:巴西的Daniel、英國的Harry、美國的Jairo、西藏的Yan……噢!當然還有我們可愛的老師Kristin。大家一起練習挪威文、一起開玩笑,接著在學期末各自回國,或在下學期選了完全不一樣的課程。

在愛丁堡迷路時,和同樣迷路的加拿大阿姨一起走回市區,沿途聽她聊人生規劃和所經歷的壯遊,最後在她下榻的酒店門口握手道別。
在高地幫同團的美國小哥拍了照,然後用email把檔案寄給他;一周後回到奧斯陸,收到他的回信致謝,夾帶了張他在倫敦與大笨鐘的合影,並祝我未來旅途順利。
在捷克的庫倫洛夫小鎮,整晚在lounge與韓國文青男子、香港姊姊、巴西少女打牌玩團康,整間hostel都是我們的笑聲;隔日早晨整個空間又恢復日常的寧靜,連雪落地的聲音都細不可聞。


旅行總是這樣的,當你認識了這位新朋友的那一刻,你也能同時想像得到你們幾日後離別的場合。
根據雅芝的hashtag,這是#世界好小世界好大,專門用來標記那些曾經共享美好時光、卻也幾乎不會再見面的朋友。
以日本茶道的說法而論,就是絕對的一期一會。

一輩子只有這麼一次的相會,所以每一次的際遇都是徐志摩的〈偶然〉中、那道交會時互放的光亮。
正因為光芒會閃現也會熄滅,所以在一次次的旅行中,我已經學會將緣分看得極淡極淡。無論有沒有後續的聯絡,人情通常會被我留在那座城市和記憶裡;而那些旅人們說的故事,會被我帶走和傳唱。
我最喜歡說故事和聽故事了啊。


過去五天在Tromsø因與太多美好的人相識,所以整趟旅程幾乎都閃閃發光。
不過最近一次、最深刻感受到這種交會時的光亮,是在旅程尾聲、於昨天深夜。
我在深夜的特羅姆瑟機場遇見替代役男。

啊,嚴格來說不是「遇見」,是「聽見」才對。



儘管身為睡機場專業戶(即將邁入第五次),這卻是我第一次在午夜前就抵達機場。
得足足等十二小時,要搭隔天早上六點半的飛機回奧斯陸。
窮極無聊的雅芝和我,除了查看app追蹤極光動向、把所有社群網站都刷過一輪、看線上影片看到眼睛發痠,真的再也無事可做。此時,我忽然想起兩年前的暑假我和室友玩過的一個語音隨機聊天app,那簡直是我看過最適合無腦殺時間的工具。此時不用,更待何時?(笑)

於是,我們兩個就窩在椅子上,百無聊賴地刷著那個app。
隨機被配了幾通通話,遇見了一些屁孩,也有遇到還算能溝通的人。畢竟當時台灣時間都凌晨四點了,只要有人能聊天嘴砲殺時間就行,我們標準很低哈哈哈。
其實在每一次的通話,我都想盡辦法假裝自己在台灣,畢竟重複解釋自己人在歐洲讀書旅行實在太累、太無聊,我當下就只想無腦地聊天啊~~~無奈入境大廳出賣了我。幾乎每隔半小時,機場入境處的自動門就會打開,如織的旅客下飛機走來,在我們眼前的轉盤附近等著提領行李。所以每次被app另一端的人問到「咦?妳人在外面喔?怎麼周遭這麼吵。」時,我都會破功招認(?)自己其實在機場。唉,人在無腦模式的時候真的是很不會說謊欸XDDD

不過這樣的窘境很快就停止了,我不必再重複無趣煩人的自我介紹、不必再重新解釋自己現在的狀況。
因為我很快就迎來這晚最後一支語音通話,還持續了好幾個小時,就這樣聽著同一個人說故事。


有點忘記一開始是怎麼聊起來的,只記得對方說到他主修西班牙文。我跟他說雖然我學了兩年西文,但現在除了me llamo那種等級的基本會話,其他啥都不記得,他聽了哈哈大笑XD
起初我就注意到,他的聲音非常溫暖沉穩、不急不徐;不會大呼小叫卻充滿情緒起伏,很適合說上一千零一夜的故事。
然後他也真的開始說故事了。

我問他是研究生嗎這年紀,他說他是替代役,但是衰小到一個爆炸。是怎樣的衰呢我問,他說好不容易以外交替代役為目標考過DELE B2,結果當年競爭對手變兩倍,他沒抽到資格;第二次抽文化役又沒中,最後人生方向大轉彎,來到成功嶺,而這幾天剛好休假。
我完全不知道世界上有外交替代役這種兵種(?),很好奇他怎麼會做這種規劃。他說他以前申請去西班牙讀了三個月語言學校,以後也想做類似的西語相關工作云云。提及在歐洲的生活和旅行,我深有同感。於是,故事交換大賽(啥)就此開始,我們開始分享所有旅行中遇到的事情。


他一開始就定義自己是非常隨性躁動的旅人。而後來在他分享的故事中,我也完全相信他就如自己所述——規劃旅行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訂機票,其他都可以隨心所欲,甚至到當地再說XD

他講了些之前在日本青旅的暖心經歷,還有他曾經一個人在雨天走進日本自殺聖地的樹海,當下很緊張,後來摸了五小時走出來後,深深覺得活著真好這件事。我光聽就覺得快嚇死。他也很開心地和我說了一大堆他超ㄎㄧㄤ德國朋友們的誇張爆笑事蹟,並要我別以為德國人都是刻板印象中的嚴謹有條理哈哈哈(感覺整個入境大廳都是我的笑聲omg)。接著他又抱怨了一下倫敦,我就抱怨布拉格(怨念是有多深),交換彼此旅途中各種瑣碎的小趣事。後來還分享了各自在西班牙和荷蘭呼麻的經驗談,我們都覺得能講出「我不抽菸、但我抽過大麻」這句話又假掰又爽XDDD


在交談過程中,我發覺他跟我非常非常相似,都是很隨遇而安、對生活與未來充滿想像的那種人。
例如我和他都不喜歡踩點,而偏好漫步悠哉地旅行;甚至他說他喜歡在一個地方待上數周到一個月,深度探訪。例如我和他都覺得一輩子只做一種工作太無聊了,然後在語言學習之外,最想精進的技能都是製圖設計和寫程式哈哈哈。又例如我和他看的電影有時都不是那麼大眾,從王家衛聊到Xavier Dolan,且在討論亞斯伯格症片單時,從兩人口中第一個蹦出來的片名竟然都是《阿蒙正傳》!(笑)

最讓我印象深刻的,是當我和他分享冰島丟車鑰匙事件時,他所下的註解。
「妳不覺得那是很神奇、很魔幻的一晚嗎?」

我當下聽到他這句話,驚訝無比。
因為這絕對不是一般人對丟鑰匙事件的形容,卻又正好是我當時在冰島時最真實的心情!我永遠記得自己在那一夜冰島的最終,於心底深深感嘆「好一個神奇而珍貴的夜晚」,完完全全就是他說的那樣。後來又聊了久一點才知道,啊啊,原來我們對旅行中遭遇的ups and downs想法極其相似,都覺得那些就是旅行的一部份,隨遇而安地接受吧。

另外一句他說了讓我印象深刻的話是:
「妳不覺得很奇怪嗎?為什麼大家都要把每次旅行當一生一次?我覺得留點遺憾也不錯,下次就能重返那個國家然後達成它。不要什麼都是『一生一次』嘛。」

完全中!!!(?)
我每次旅行時總會留下一點未竟的遺憾——有一些在高地、一些在Tromsø、很大一部份在冰島哈哈(我的冰島熊和雷克雅維克啊!)。我總是告訴自己,啊啊沒關係啦,未來哪天說不準也可能再次經歷這樣的旅程,到時候再來把那些當年無法收集完成的碎片撿起來、拼湊成完整的拚圖吧。覺得可惜是在所難免,但更多的是期待。期待未來終將補齊旅途中遺落的片刻,而在這段旅行間歇期,就將它們當作下次啟程的動力吧。
聽見自己這樣的想法從另一個人口中說出、被相似地描繪著,總覺得有些感動和欣慰。


總之,我和他在各種價值觀面向的重疊,本來讓我有種在和平行宇宙的自己交談的錯覺,哈哈哈。
但後來想想——不,就旅行層面,他是我的better version,是我想成為的那種終極旅行者。

「有時候到一個新的地方,雖然它很美,但還是會有種I don't belong here的感覺。」我說。
「……欸?我倒是覺得I belong everywhere耶哈哈哈!」他笑著回答。

我發現,在他說著他每到新的hostel就認識新朋友、從不安排行程而是跟著旅途中的夥伴走跳,還有那些莽撞又值得的奇幻冒險時,我都覺得敬佩又嚮往。真想成為像他一樣、如此灑脫的旅人啊!或許旅行的方式不盡相同,畢竟每個人覺得舒適的做法和安排不一樣,但我也想擁有那股做決定的自信和開闊的探索精神。

邊與他交談,我邊隨性地這樣想著。
然後忽然就發現,在深夜的特羅姆瑟機場遇見這個替代役男、跟他交換彼此的旅行故事,好像讓我找回了一些旅行的初心。

有時候,在一次次的旅途之間,難免會覺得疲累倦怠;礙於自己設下的一些目標、預算、時間等外在因素,無法盡情享受旅程的每一個當下。但這個晚上,聽著耳機另一頭這個人講了這麼多旅行中有好有壞的故事,語氣這麼地開心快樂,像是把生命攤開成一本書在朋友面前展現分享,讓我又不自覺地開始相信,自己最初期待的那種率性而為、自適自在的旅行,是可以被達成的。
只要再懷著更開闊的心胸、更豁達的視野,或許我能讓每一場旅行都更貼近自己心中最廣闊、最自由的狀態。
也或許往後的每一趟旅行,都能像這次我們來到Tromsø一樣,即使第一天遇到了暴風雪、即使在晴朗的夜只看到微弱的極光,還是覺得滿足又自在。


後來一直聊到快午夜,海洋與大陸彼端的台灣也已經是清晨,他的聲音開始聽起來想睡了。
於是就像我過去在hostel遇見的人們一樣,在相遇之時就預先想好道別的措辭;在這通語音電話的尾聲,我極度真誠地跟他道謝,謝謝他和我分享了這麼多,讓我的機場之夜非常充實。
但還有一句我沒說的是,謝謝他讓我在機場候機的這個晚上,也成為了另一個魔幻神奇的夜晚。

雖然大概一輩子也不會見到這位替代役,但經歷這場交談的感覺就像是我在hostel認識了一位新朋友,然後和他坐在交誼廳聊了一個晚上似的,非常有趣。(他好像說還有五個月才退伍,好的請保重XD)
旅途中隨機的緣分帶不走,但故事可以。因為喜歡聽故事也喜歡說故事,所以當時我就想著,回家後要把這則旅行小插曲寫下來;讓人與人之間交會時互放的光亮,留下一點點的星芒。



掛了電話,我站起身伸了一個大懶腰,手機滑過追極光的app,看到上面寫了一個大大的GO。
然後我和雅芝就默契十足地套上外套圍巾帽子手套,迅速整裝完畢,走出深夜的機場大門哈哈哈。

極圈的風呼嘯吹來,天上的滿月明亮無比。我們走離機場遠了一些,邊抬頭望向天空、邊用手掌圍成圈,遮住眼睛四周干擾的外在光源。

然後我們就看到了極光,籠罩在機場旁的半邊天空。
淡淡的綠,隱隱約約地在夜空飄移舞動著,不是幸運的極光大爆發,也不是明信片上誇張美麗的那種極光。
但與兩天前在凌晨兩點的南岸海邊所見相比,這一晚極光的光芒確實又更強烈了些。就和充盈在我們心底的踏實滿足感一樣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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